當事情不如預期

 

 

 

文◎何日生

(慈濟基金會人文志業發展處主任、發言人)

摘自：《一念間》

當事情不如我們預期時，該怎麼辦，怎樣才能達到理想？

一切世間事物都不會如我們所預期，這幾乎是真理。不管我們追求什麼？夢想什 麼？想要努力得到什麼？結局總不如預期，其得到的，總是和理想中的完美有差 距，這乃是生命的常態。

傑克尼克森主演的一部電影「愛你在心口難開」，片名聽起來很俗，但情節描繪 強迫症的心理可說是淋漓盡致。劇中刻劃一位患有強迫症的作家，他把廚房裡的 一切罐頭和物品排得像超級市場一般整齊。他怕髒，所以走路必須跳過水窪或垃 圾，他每天在同一家餐廳吃飯，坐同一個位子，點相同的餐，用自己帶的餐具刀 叉。他不容許變動，他不能夠真正地接觸真實的生活，使他宛如活在玻璃櫥櫃裡。 要不是鄰居的一隻狗跑到他家，在他家撒尿，他從氣憤到逐漸愛上那隻狗、照顧 那隻狗，才使他逐漸脫離了強制性完美的性格。最後，他在和一位對他十分包容 的餐廳服務員身上學習體現了愛。愛不懼髒亂；愛，使他脫離那一種追逐假象完 美的人生，也治癒了他的強迫症。

其實不能接納及容許變動的人，他的內心可能預含著一種脆弱及恐懼。完美主義 者把一切的生活及環境都規劃得有條不紊，這種人格發展下去就會呈現出強迫症 的傾向。

懼怕變動是不健康的心理，追求一個假象的完美是違反生命的本質，一如蠟封的 人是不具生命的。生命的本身就是變動，這正如佛家講的無常人生。懂得接受無 常，並時時明瞭無常現象背後的原因，生命將獲致深刻的寧靜。 因為害怕變動，所以我們就開始有了控制情勢的心。一旦控制的心升起，會一路 滋長，當我們正滿意於情況都在自己的掌握中時，變化又降臨，情況又再度超乎 預期的失控，我們的心又會掉入谷底。對於改變，控制的心不只無用武之地，也 是緣木求魚。我們的心必須貼近改變，接受改變，才能常保一顆澄靜的心。

接受變化

在慈濟世界常聽到一句話，「計畫趕不上變化。」雖然變化來得突然，雖然變化 打破了你原本的規劃及期待，但是你如果能立刻接受變化，並且還極力地美化一 切的過程及結果，那生命對於你來說，就是時時充滿了創造的喜悅。質言之，計 畫雖然趕不上變化，但我們仍必須盡力美化。不管我們對於「闖入者」的意見同 不同意，不管他們的意見有多麼

專業，多麼所謂的「狀況外」，我們都必須先 肯定他們願意參與的心及努力求好的態度。如果我們的心如是接受變化及更改我 們計畫的人，我們就能將之轉化成助力，並開創出更美好的結果，也為自己的未 來做事、做人奠定更廣闊的人際基石。相反地，如果我們一再譴責破壞計畫的人， 一再批判那些闖入更改計畫的人，那等於削弱了原本可用於追求更美好的時間和 力量，結果是傷己傷人，事情的結果自然更為不堪。

能吸納

預期的力量或能消化不一樣的意見，這需要很高的智慧。佛陀說對治煩 惱的良方就是因緣觀。因緣觀是佛陀提出最基本的宇宙法則。一切世間事無不都 是因緣生、因緣滅。個人在整個事件裡面只是一個小小的作用，不必將一己之意 見過度著重，不然就會很容易起煩惱心。因緣觀是破除煩惱最重要的路徑。因緣 未到，你再怎麼強求，只是徒增苦惱。因緣如此，你再怎麼不願意，也必須面對 並坦然接受。我們可以盡一己之力將事情修正，但是我們無法永遠地期待因緣如 我們所預期。雖然如此，我們不能忘卻對正確事物的期待，我們必須將善的因深 埋心中，並且時時努力，一旦對的緣來到，就能夠進一步實踐我們良善的堅守。

證嚴上人在創建醫院之初，會員不過兩、三萬人，在東部這個偏遠地區要建一座 醫院談何容易。有許多人都不看好，認為是不可能的任務。一位日本的企業家看 到上人的悲願，就發願要捐上億美元給上人，但是上人認為一座醫院必須集合眾 人的愛心，而不應該是由一個有錢人所建造，於是他婉拒了。終於，歷經數年的 奔走，慈濟醫院在全台灣二十萬個愛心大眾的護持下破土了。然而，沒想到醫院 剛破土不久，就有一位軍方代表到花蓮見上人，短短十五分鐘的停留帶來青天霹 靂的訊息，醫院的用地已化為軍事用途，必須收回。這個消息，如同天上一塊巨 石掉落下來，重重地壓在上人心頭，這麼多愛心大眾的心血，要如何交代？上人 傷心絕望，連續幾天食不下嚥。他一方面繼續找地，一方面也囑咐弟子將錢清點， 準備歸還給信眾。就在絕望之際，一個信念一直鼓勵著，那就是「信己無私，信 人有愛」。相信自己建院的動機是無私的，也相信這分初發心，終究能啟迪人人 的愛心。就這樣，在眾多愛心的協助下，第二塊地很快又找到了，第二個地點比 第一塊地更理想，更適合醫院之所在。「信己無私，信人有愛」引領上人及慈濟 人，突破這個不可預期的難關及障礙。

信念好比一顆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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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事情不如預期，上人始終回到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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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裡所說的不變隨緣，隨緣不變。變化是永遠的，重要的是信念必須堅守。信 念一如一顆種子，即使身處寒冬，仍要堅守；只要種子深埋心中，等待春暖，終 能綻放奪目的光采。因緣生法，因，是信念；緣，是成就之助力。不放棄善因， 等待因緣，終能成就善果。 但許多人碰到非預期的困難及變化，常會深受挫折，甚至放棄追求。正如德國心 理學家佛洛姆所言，失敗及挫折是成功的關鍵；但另一方面，失敗及挫折又深深 地傷害人的自信心，使得無法具備更大的勇氣追逐最終的成功。其實對成功的渴 望，不是勇氣的來源，勇氣來自信念和愛。

愛，讓我們面對不完美仍保持豐盈熱切的心，這心是喜悅的，也是寧靜的源頭。 這心，看見世間種種的不完滿，所以能更明瞭我們的心對完滿的理念及渴望，「一 如一面鏡子，照見外界的髒亂污垢，但自己卻不為所染。」一面鏡子再怎麼潔淨， 如果沒有景物，它有何用處呢？一面潔淨的鏡子，會因為照見污垢就被污垢所困 嗎？這是證嚴上人告訴我們心不為環境所染的境界。當情況不如預期，千萬不要 困在情境裡面，你要更靠近內心，回到內心，時時地把握生命的本懷及理念；並 將之運用於五濁惡世的種種不幸，努力改善它，呵護它，但不會被它所影響及牽 絆。這是隨緣不變、不變隨緣的生命智慧。

而當你覺得憤怒，那表示你有控制的心。控制的心一起，你失去的不是那分你預 期到來的美好，而是失去使它變得更美好的各種助力及機會，也隱滅並折損你本 自具足的那一分純淨完美的信念。 雖然如此，抱持信念和堅守愛，不等同於我們抱持一項知識或觀點。知識或觀點 可能因時間變化更迭，然而這種變化，常常指出一個新的方向，它諭示著一個真 理或幸福的境地正在不遠處等候著你。 但是人常常拒絕接受新的知識和觀點。這種人不是堅守信念，相反地，他們缺乏 真正的信念。當知識與權力合流，就扼殺了它的發展和開敞性。知識渴望看見自 己在歷史進程中的真面目，但是權力卻極力排拒它的面貌。

變動是創造的開始

中世紀哥白尼說太陽繞地球，到了伽利略，推翻這個說法，堅稱地球繞太陽的理 論，結果被不願意接受這項宇宙變動理論的宗教領袖逮捕，並死於獄中。十七世 紀牛頓發現地心引力，到二十世紀愛因斯坦證明時間宇宙的相對觀，天上一天是 人間百年的說法是可能存在的。看看我們認為不變的宇宙有多大的變化，但是這 些變化讓我們更趨向真理、更趨向事實。這正如英國哲學家卡爾巴柏（Carl Popper）所說的，真理是透過開放性的否證中得到的。水的沸點是一百度，但水的沸點在高山上不是一百度，後面這一段陳述並不否定前一項水的沸點是一百度的說法，反而充實了它。真理在接受變動中逐漸充實完滿。拒絕接受變動，就等於將自己逐漸遠離真理。

變動，在宇宙生成過程中始終持續進行著。當宇宙終止，萬物不是實現完美，而 是已經毀滅。害怕變動，不如換個角度思考，變動可能是善的、正向的。世界正 是因為變動不羈，因為不完美，所以創造才可能開始。

許多先知經常遭到同時期的人們抨擊或唾棄，其原因正是因為人們不願意接受新 的事實或新的觀點，因此接受改變的心是智慧的開始。蘇格拉底早就認知了這一 點，所以他認為人間的一切真理，永遠都是在追尋之中。他說：「我只知道一件 事，那就是我什麼都不知道。」那個不知，正是一種偉大的知；因為世間一切的 法是沒有定論的，只有用一種謙卑的心情及開放式的同理，才能有真知。如果我 們用一個預設的完美理型去了解、衡量、觀照一切變動的事物，那就沒有新知可 言，只有定見，只有成見，只有因為執著所產生的批判和因為衝突產生的煩惱。

宇宙本質是變動不居，佛教早就說宇宙是成、住、壞、空。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 圖斯，在三千年前，也已提出萬物流轉變動不居的理論，但是他也說：「在一切 變動的背後都有一個恆常的動因和動能。」這個動因和動能，赫拉克利圖斯把它 稱為「Logos」；在赫氏眼中「Logos」是一切萬物生成變化背後最終的原理。

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的說法也接近這個論點，他認為在不完美的世俗世界變動 中，有一完美的理型及理念。世間沒有完美的圓，但是我們有完美的圓的概念； 世間沒有完美的正義，但人們有完美的正義之理念；世間沒有完美的馬，但是有 完美的馬的概念，概念總是可以描述得盡善盡美，但變動流轉的世界卻沒有一完 美事物之存在。正如泰戈爾說：「真理穿上它的衣服顯得很緊窄。」

雖然抱持著概念，堅守信念，卻不用信念去要求現實完全符合它的標準，這是苦 的來源。去除這個苦的關鍵不在放棄信念，而是放棄求的心。上人所說「多求也 多變，多變也多生，多生也多滅」，要求事事順心，要求別人符合自己的期望， 要求世界按照我們的方式運行，苦是不會窮盡的；欲求伴隨著控制的心，是苦的 根源，所以要不變隨緣。

接受世界是如是的存在，理解我們心中有一個完美的信念及法則，那是本自具足 的心；接納世間的不完美，並盡力發揮本自具足的心性，去實現而不是期待，去 創造而不是苛求，生命才有出路。這當中的關鍵智慧就是「愛」。